莫锋：在草原守护生命

原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志愿者　　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右旗卫生局副局长　莫锋

我叫莫锋， 2003年7 月毕业于北京大学医学部。参加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后，申请留在当地，现在内蒙古巴林右旗卫生局工作。今天，能够来到清华大学，汇报自己在基层工作的情况，我感到很荣幸。

大家一定记得， 2003年4 月，我们国家发生了严重的非典疫情。当时，我的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。我问自己，作为一名预防医学专业的毕业生，面对非典，我能做些什么？抗击非典期间，国家更加重视卫生防疫，尤其是对西部投入了大量的设备和资金。但我知道，西部最需要的是预防医学专业的人才。我应该到西部去，为西部卫生防疫建设尽一份力！我把自己的想法写信告诉了温家宝总理。温总理在百忙中作出了批示，鼓励我。就在这个时候，我看到了团中央、教育部实施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的招募启事，就第一个向学校团委提出申请，要求到西部服务。

面对选择，我心里也有矛盾。和大多数人一样，我也梦想着在大城市有一份稳定的职业，拿不错的工资。毕业前我已经和深圳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签订了月薪 6000 元的工作协议。我更矛盾的是，父母节衣缩食、含辛茹苦十几年，把我和弟弟供上了大学。我一直在想着自己要好好学习，毕业后找份好工作，多挣点钱来帮助家里，报答父母。作出到西部去的选择，我的心里也很内疚。可当他们知道了我的想法后，却对我说：“儿啊，你长大了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，反正你还回来的 , 你就去吧”。

就这样， 2003年8 月，我告别了父母亲人，踏上了奔赴祖国西部的列车。火车辗转三十多个小时后，停在了我服务的地方内蒙古自治区巴林右旗，一个国家级的贫困县。一下车，我就被这里的一切深深吸引，蔚蓝的天空，辽阔的草原，洁白的哈达，悠扬的歌声。我被分配到旗卫生防疫站。在欢迎会上，站长拉着我的手说：“小莫啊，我们这没有来过一名大学生，做梦也没想到，一来就来了一个北大的呀 ! ”我被委以重任，担任站长助理，负责指导基层的防疫和计划免疫工作。记得我第一次给基层防疫员讲非典知识的时候，他们竟然连我的叹气声也记了下来。我又是好笑，又是感动。真没想到，在西部，我会变得如此受重视。

为了尽快了解情况 , 我经常利用周末下乡调查。两个月后 , 我慢慢发现这里的卫生防疫状况比我想象中还要落后。这里长期受到鼠疫、结核杆菌等传染病的危害，也深受高氟、碘缺乏等地方病的困扰。有一次，我在翻阅计划免疫门诊记录的时候，发现一个 6 岁的小女孩被狗咬伤后，打了 2 针狂犬疫苗，就再也没来。可是，狂犬疫苗的全程注射应该是 5 针，只打 2 针根本不能达到预防效果。一想到狂犬病发作时的可怕情形，我告诉自己，一定要找她回来。我四处打听，终于找到了小女孩的家庭住址，当天就赶到她家里。孩子父亲却对我说，打了两针后孩子没发生什么事，不想再打了，何况打一针要几十块钱呢。我反复跟他解释，狂犬病的潜伏期可能很长，现在不发病，不代表以后不发病，可一旦发病，死亡率是百分之百的，就把孩子毁了。在我的耐心劝说下，家长最终同意带孩子回来打完剩余的 3 针疫苗。后来，他们带着孩子来向我道谢，逢人便说：“是北大来的志愿者，救了我孩子的命啊！”看着小女孩蹦蹦跳跳，天真烂漫的样子，我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。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，在西部，只要多用一份心，多尽一份力，就会改变很多。

志愿者在这里，是受人尊重的。大家总是对我们说，你们能从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来这里，真是了不起。但是我知道，跟常年工作在这里的防疫员相比，我们所做的还不算什么。严寒的冬天，冰封的大地，漫天的风沙。我们的防疫员，骑着摩托车，一家又一家，走乡串户。为了给一个孩子打针，他们不得不要走几十里山路。他们实在太苦了，可是他们每个月的工资才有三四百块钱。这里的防疫员，有的已经在这里干了一辈子，有的和我们一样的年轻，一样有自己的梦想，一样可以到城里去。但是他们也将在这里干一辈子。我们所理解的奉献、牺牲，这些高尚甚至稀有的字眼，在他们身上，早已成为岁月见证的一份平凡的忍耐，一份不平凡的尽职尽责。

作为大学生服务西部计划的志愿者，服务期满后就要离开。这件事情，一直装在我心里。和他们感情越深，就越不敢多想这事。我是个不爱多说话的人，这些事情憋在心里，从不和人说。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，梦里我走的那一天，单位里的人，还有 16 个苏木的防疫员，把我送到火车站。梦里我哭了。醒来的时候，眼泪还挂在脸上。

当地人也是很希望我留下的。但是，谁也没有直接问我，也许他们觉得留不住我。然而这一年来，我的内心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我亲眼看到了地区的差距、城乡的差异，我亲身体会了贫困是什么。我脑海里经常反复出现那些在严寒和风沙中奔走的防疫员，反复出现那些在草原深处没打上疫苗的牧民孩子的身影！我们是人，他们也是人。他们也有权利享受医疗，远离疾病和死亡。这里的人民，世世代代在艰苦中挣扎奋斗，却从没有丧失信心，永远是那么乐观豪爽。跟他们在一起，我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。我过得很充实 , 这里有属于我自己的事业。思前想后，我下了一个决心，我决定留下来！

2004年8 月，旗政府接受了我留下的申请，我继续在巴林右旗卫生防疫站工作。得知我要留下，我的同事特别高兴！那段时间，我的饭局明显增加，今天被这家拉去，明天又被那家抢走。蒙族人热情好客，酒是他们待客的最重要的礼物。我几乎每天都要经受酒精的考验。他们说，你离家那么远，很不容易，你就把这里当家吧！

重阳节是我的生日。每逢佳节倍思亲，想到远方的父母，想到以前一家人庆祝生日的情景，我不禁有些伤心。那天晚上，我独自一个人在宿舍发呆。就在这时，站长打来电话，催我到饭店去。当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饭店时，里面的灯突然熄灭，我看到了一根又一根的蜡烛被点亮，借着微弱的烛光，我看到了一张张亲切的面孔，他们围着蛋糕轻轻的唱着“祝你生日快乐”，那一刻，我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！

时间过得很快，转眼又到了年末。按照旗里的规定，组织部对防疫站的领导班子进行了考核，同时推荐了优秀后备干部。一个月后，组织部专门派人来考核我。又过了几天，旗委书记找我谈话。他对我说：“小莫，来一年多了吧，干得不错，你的同事很信任你，全票推选你为优秀后备干部，称赞你既有渊博知识又有同情心。你也很不容易，放弃高薪，离乡别井来到这里，为了什么？还不是为了帮助我们早日摆脱落后吗？我们有责任为你这样有才华的大学生创造条件，旗委决定提名你担任卫生局副局长。你知道吗？你参加工作才一年半，是全旗最年轻的局长。希望你好好珍惜，为官一任，造福一方。”第二天，旗委常委会通过了我的任命，公示 7 天后，我被正式任命为巴林右旗卫生局副局长。

春节后，我正式到卫生局上班，到现在将近 2 个月了。这段时间，我主要是熟悉和适应新的工作环境。我首先碰到的难题就是怎样从志愿者向副局长角色的转变。说实在话，我年龄小，阅历浅，处理问题经验不足，单位的老同志又比较多，我的压力很大。既要安排落实好工作，又要不伤害老同志感情面子，我的内心很矛盾。此时，我想起了毕业时我们校长韩启德送我的一句话：“工作生活总不免有许多矛盾，但只要我们考虑问题的出发点是为了别人，不是为了自己，我们就会得到别人谅解的”。所以，我更多的时候设身处地从同事的角度思考问题，关心和理解同事，经常向老同志请教问题，少说多做。渐渐地赢得了大家的理解和信任。

当了局长，调研的机会和了解到的情况就更多了。这里医疗条件的很落后，老百姓看不起病，因病致贫、因病返贫的事情屡有发生。这一类事情，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刺痛我的心。我只有用拼命的工作，去平息内心深深积淀的痛楚。而我，作为一名卫生事业的管理者，农牧民的生命与健康，无时无刻不装在我的心里。

我知道，选择了留在草原，我的人生路不会平坦，摆在面前的困难仍然很多。我最难以割舍的是我的父母。我曾经答应过会回来的。当他们听我说要留下，说什么也不能接受。我理解我的父母，他们对生活要求不高，只是不愿意儿子受太多的苦，只是希望儿子能够离家近一些。岁月无情，如今，他们已经两鬓花白，身体也大不如前。前不久，得知妈妈生病了，我几天都没睡好，总是在做恶梦。其实，我多么的想能够尽儿子应尽的一份孝道。此刻，站在这个讲坛上，面对你们给我的理解和光荣，我的内心深深牵挂着自己的父母，我想说，爸爸妈妈，请理解你们的儿子，儿子想留在一个最需要他的地方 , 为他所热爱的人们，为他所热爱的生活，为他所热爱的事业去努力，去奋斗！

不知不觉，我在巴林右旗生活将近两年了。我已经融入了这里，吃羊肉、喝奶茶，象蒙族人一样喝酒、唱歌，学会了骑马，习惯了沙尘暴。每当听到“美丽的草原我的家”这首歌，我会情不自禁的感动。美丽的草原就是我的家！我深深知道，这个家还很落后，跟我的家乡广东无法相比。但是，生活在这里的人从来没有放弃希望，一直在奋斗！我也正在和他们一起奋斗！我相信，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，在奋斗中，我们的人生会更加精彩，祖国西部也必将早日迎来更加美好的明天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