认清自己的局限，做个安分守己、知足常乐的小民和庸人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
年过三十，常有乏力之感，时有反思之心。于是提出健康生活口号，藉以自勉。

“少去酒店”

喝酒曾经是我最大的爱好之一，喝酒的快乐是不可被轻易剥夺的。可是，因为屡屡喝醉，已痛感饮酒之弊。喝酒其实是一种“透支激情”的行为，每次喝到兴奋时，确实激情澎湃，显得生命力极其饱满。或者与人纵论天下，指点江山；或者与人引吭而歌，能轻易唱到“三万英尺”的高度；或者与人称兄道弟，仿佛这份情谊深如大海……可是，第二天就难受了。整个人如瘟鸡一般，不但体能不行，更重要的是必定陷入情绪的低谷，觉得生活乏味之极、无聊之极，什么也不想做，什么都没意思。昨天的风云激荡，今天变成了愁云惨淡；昨天的热血沸腾，今天变成了一声叹息。因为对于生命的激情在前一天已被过度消耗了。透支激情无异于透支生命，其实吸毒之类也无非提前透支生命激情，把本该在一生中慢慢品味的味道浓缩、精炼为短暂而猛烈的快感。这实在是非常不值的事情。还是细水长流好啊。所以，要少喝酒，多喝茶。

“保证睡眠”

由于离家独自生活，更兼工作关系，已经习惯了深夜两三点钟才上床，而且上床以后还硬是不肯入睡，即使睡意袭来，也不想睡。 30 岁以前似乎感觉不到这种生活习性的副作用，有时候通宵未眠仍能精神抖擞地去上班。可是，最近一两年，有段时间没见面的人一碰到我，就会盯着我的头看，因为他们发现我的发际越来越往后退，我的额头越来越光亮，已经隐隐呈现如葛优之颓势。此为我所断然不可容忍者也。要聪明绝顶假装有几分智慧，那也得在 50 岁之后吧。一些冒充专家的人士郑重指出，我头发的式微，可能有三大原因：一是遗传，二是纵欲，三是失眠。前二者皆与我无关，那只能是失眠之故了。其实我不是失眠，我是硬撑着不肯睡。看来，为使自己还有几分人样，必须改变作息习惯。

“戒除香烟”

关于此，与所有吸烟者一样，我已发过数十次毒誓，下过上百次决心。我不搞焚烧香烟那种举动，污染空气，不好。但我浸湿过成条的香烟，单包的就更多了。有一段时间我戒烟，就特别渴望抽烟的朋友上门来，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在别人的劝说下，“无奈之中”抽上一支。如果一直没人送上门，我就会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：买，还是不买，这是一个问题。焦灼了几个小时，什么事也干不成，于是我说服自己，为了改变此种低效率的状况，买还是要买的，但是只抽一支。买来后，我经常只抽一支，其余当场浸湿。这么做还有一个动机是：这么好的烟我都浸湿了，看你下次还好意思去买？可是第二天又不免后悔，怎么选择用浸湿而不是折断或焚烧的方法，因为折断或焚烧后毕竟还有许多烟丝可以享用，浸湿后则无法补救了。但我还是曾经把那些湿烟丝放到锅里炒，希望可以再抽。如此折腾一番，每一次到了最后又抽起来了，那种感觉很像晚明、晚清、 1945 年的国民党军队形势，一溃千里，万牛莫挽。所以，千万不要相信欲戒烟者的话，但是更不能相信成功戒烟者的话。我现在把它当成一个健康生活口号，就是视之为一个毕生追求的最高理想，虽向往之，但不可企及。现在我正一边敲着键盘一边抽着呢。姑且存目吧，理想主义和形式主义仍然是不可缺少的。

“每天锻炼”

这当然又是天底下所有人的一大心愿。几年前，有一回我吃饱了饭心满意足地回到办公室，里面的小姑娘就冲我张牙舞爪地笑，说：“又是一个，又是一个！”原来，她们在观察我们吃饱了饭以后的身体姿态，结果发现我们这些略微有点小肚子的人，吃饱后都有一个基本动作：摸着肚子走路。她们一致认为，这是人到中年的典型症状。这令我大受刺激， 30 刚过就呈中年之态，难以忍受。于是发誓要坚持锻炼。上健身房不现实，费钱不说，也太矫情；打网球也一样费钱，更重要的是不可能有势均力敌的对手，即使有搭档，时间、场地也很难凑；打乒乓球运动量不够；游泳倒是个好主意，但一方面是近视，看不清美女动力不足，另一方面是听说游泳会增厚脂肪层，看看那些膀大腰圆的游泳健将就知此言不虚……于是只剩下跑步。跑步，早上是不可能的，于是改在晚上。我还在自己家的墙上写下八个大字：“每天跑步，风雨无阻”。但是，有时候出差，有时候喝酒，有时候约会，有时候感觉虚弱，有时候有重要球赛，有时候天气又不好——什么风雨无阻，那是神经短路，后来，又感觉空气太糟，越跑步吸入的废气越多，对身体越不利，于是，还是不跑为宜。我已打定主意，等到我居住的这座城市空气质量像新西兰牧场那样好的时候，再跑不迟。我等待着。

“远离畸恋“

何谓畸恋？在我看来，凡会给感情带来痛苦的恋爱都算畸恋。婚外恋，单相思，同时多名性伴，一夜情，滥交，甚至苦情苦恋都算。有一首歌唱道：“世间万苦人最苦”，所谓人之苦其实也不过是“情欲之苦”。李莫愁这个不幸的女人不断地在那儿呻吟：“问世间情为何物，直教人生死相许。”事实上，对一个人身心造成最大损害的，常常是情欲这把双刃剑。欲仙欲死、快活如之因为它，饱受煎熬、痛不欲生也因为它。臧天朔那首《我祈祷》里开口便是：“我祈祷，那没有痛苦的爱……”我有位朋友嗤之以鼻，说没有痛苦那叫什么爱？我承认她说的有道理，但我们没有必要自己哭着喊着去找痛苦。一个有智慧的人，一个懂得健康生活的人，知道什么时候该大举进攻，什么时候该全身而退。何必非得像李莫愁那样偏执，落得个凄凉下场。即使未遂又何妨，至少你还健康，完全可以收拾心情，另起炉灶，重整山河。世界还很精彩，机会还有很多，万类霜天竞自由！当然，如果你还很年轻，抗击打能力和伤口愈合能力都很强，那么不妨去尝试一番泥泞中的执著，体验一把风雨后的美丽。对我这样 30 多岁的人来说，需要的是那种柔和的感情，那种像内衣一样体贴着身心的关怀。换句话说，需要的是婚姻，是家庭，是妻子。什么“海雨天风独往来”，什么“为伊消得人憔悴”，什么“爱了就爱了做了就做了”，什么“让心在灿烂中死去让爱在灰烬里重生”，意境虽美，却是要饱受精神折磨，付出惨痛的心理代价的。所以，远离畸恋，对于我等已过了青春冲动季节，而又尚存几分魅力、心怀几分不轨的男人来说，是保持健康的第一要务。

“心无杂念”

这个口号其实是有几分语病的。怎么叫“心无杂念”？一个人如若心无杂念不就是心如死灰吗？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？其实我说的心无杂念，是指一个人不可太多欲。三四十岁的人需特别警惕那种“腰缠十万贯，骑鹤上扬州”的念头。什么美女都想揽入自己怀中，什么东西都想收入自己囊中，这是不行的，许多烦恼、许多罪过皆由此而生。人皆有欲望，正当的欲望具有最大的合法性，大而言之，欲望是推动历史的不竭动力，小而言之，欲望使人们感觉到活着的意味。人之无欲，则成僵尸朽木，一无足观。所以我对那些所谓“无欲无求”的说教概不以为然，觉得所谓“无欲”，要么是无能，要么是虚伪。人生中没有这样的境界，如果舍弃所有小欲者，必有更大的图谋，也即有更大的欲望。但欲望或杂念过多，则时时焦虑，刻刻算计，会把自己整得焦头烂额，疲惫不堪，以至活活累死。所以，我现在虽然藉藉无名，但并不考虑如何使自己“一夜成名”的事，因为那样做的结果是“一夜无眠”；我现在虽然急需一笔钱，但也没必要忧心忡忡地琢磨怎样才能掘到“第一桶金”，因为对于我这种不擅经营的人来说，其结果可能是成为“第一饭桶”。认清自己的局限，做个安分守己、知足常乐的小民和庸人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
文 / 吴志翔